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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时间: 2024-12-14
翌日,沈及虞依旧来到昨日的柳树下支摊。

昨日下了一夜的雨,身后的河水涨了许多,晃荡着金色的日光。

不知为何,沈及虞总感觉身后有人在盯着他看,可每当他回过头的时候,却只能看到晃动的柳枝。

好险。

谢迢心想。

他在这柳树后站了一上午了,今日打定了主意要弄清楚这沈鱼到底是什么人。

话说回来,沈鱼的生意似乎不太好,一个早上也不过就挣了寥寥几枚铜板,大部分人都只是从他那摊子前边匆匆经过。

不过沈鱼自己好像并不太在意生意好坏,谢迢看见叫住了卖糖葫芦的老头,用仅有的几枚铜板给身边的小童买了串糖葫芦。

终于等到晌午,谢迢快要站乏了,刚见他和昨日一样唤那小童收摊,忙打起精神跟了上去。

今日沈鱼好像走的很慢,谢迢跟的无比顺利。

他就这样一路跟到了城郊渚余山的脚下,然后,跟丢了。

谢迢正张望着寻找沈鱼的身影,下一秒却突然感觉身后有人拽住了他的衣衫。

“公子,抓住了!”

谢迢被那小童从树后拽了出来。

“阁下一路跟着我走了这么远,辛苦了。”

谢迢自以为小心翼翼,可谁料他那身青衫显眼,一出城就被沈及虞发现了。

“不知阁下跟着我所为何事,倘若是要劫财,怕是要让阁下失望了。”

沈及虞抬眼看着他,摊开手,手掌上孤零零躺着几枚铜板。

谢迢尴尬道:“沈兄误会了,不过是……恰巧路过罢了。”

谢迢当然知道这鬼话太过牵强,但他总不能说自己就是在跟踪沈鱼吧。

“那还真是……巧啊。”

说罢,沈及虞故意抬眼朝四周看了一圈,这地方除了草就是树,恰巧路过,鬼才信呢。

过了一会,他终于将目光转向谢迢,眼神中果然写满了“不信”二字。

他猜测这人多半是专程跑来找自己的。

谢迢有真才实学不假,他昨日的那番话也不假。

尽管他只看到了那文章里的寥寥几句,但是仍然能从中窥见此人文字里的风骨,谢迢还这么年轻,他实在不忍心看他这样消沉下去。

不过他一时半会也摸不准谢迢到底想干什么,便开口道:“既然来都来了,不如到寒舍一叙。”

谢迢此刻正绞尽脑汁想找个理由溜之大吉,听到他这么说,飞速在“去”和“不去”之间纠结了一番,没怎么想就答应下来。

“简直就是不打自招。”

沈及虞心想。

谢迢跟着沈及虞走过一段山路,来到了门前,青苔爬上台阶,他闻见陈旧的木门混杂着山间新鲜草木的气息。

小童很不情愿,十分用力地推开吱呀作响的门,瞪了谢迢两眼,进门去了。

谢迢往里走,见这屋舍虽然陈旧,四处却十分干净,青瓦蔓延,倒是显得颇为古朴。

“他是个隐士?”

谢迢心下疑惑,但他没有表露出来,只是接过了沈及虞递来的茶:“竹林小筑,沈兄清雅啊。”

茶的气味他很熟悉,是雨前春。

这种茶很轻盈,许多人却只觉得寡淡,可他偏偏就爱喝这一种。

谢迢忽然想起,传闻中的沈家二公子似乎也对雨前春情有独钟。

眼前这人名义上来说算是个书画先生,可哪有书画先生会忍心在自己的作品中留下败笔呢?

若不是他对自己有意见,就是他在刻意地隐藏自己。

可是他要是真对自己有意见,又何必多此一举对他说了那一番话呢。

谢迢终于开口说道:“沈兄那书画摊位置不对,桥旁来来往往的人虽多,但大部分都是些走夫小贩,哪会对字画感兴趣。”

他又抿了一口茶:“依我看,倒不如去南衣巷。”

沈及虞听完忽然被茶呛得咳嗽了起来。

南衣巷,那是沈府旧址所在的地方。

“那里书画摊多,真在那儿支摊,我这点东西怕是只能贱卖了。”

谢迢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很有意思,他那一手字和寻常书画先生相比当然是绰绰有余,可他偏偏要说东西难卖。

不过他看出来了,这是另一种自信。

谢迢突然生出一种迫切想要结识眼前这个人的冲动,他似乎一眼就能看清自己心中那些不被人理解的抱负。

但就算是说他异想天开也好,嘲笑他不自量力也罢,这些事情在此刻都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。

“沈兄,我今日来,其实是想向你请教的。

昨日你看到的文章……作者是我。”

他终于从怀中拿出昨日那篇文章,郑重地递上前去。

重新誊写过的文字没有沾过昨日的泥泞,正襟危坐的谢迢也再没有醉酒失意之态。

果然,沈及虞露出了一副了然的神情,说道:“我昨日便知。”

他本想再次推脱,却还是忍不住伸手接过了谢迢手中的文章,慢慢地读着。

没看多久,他就开始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就这样拒绝谢迢。

沈及虞在文字背后看见了很多东西。

他看见了夜里闪烁的孤灯,也看见了醉酒失意的少年,谢迢也许并没有意识到,那些令他痛苦的事物在裹挟着他的同时,也给他的文字带去了沉淀后的重量。

文字间似乎藏着一只想要振翅的飞鸟,谢迢心中这一片浩大的川泽,正在一点一点地展露在他的面前。

沈及虞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像过去的自己,那时的他也怀揣着满腔热血,还曾有过锦绣前程。

谢迢是这屋子四年中的第一位客人,沈及虞孤独地走过了病中的时光,老仆离开后,他身边就只剩下阿冉了。

他并不怕孤独,也从来没有感觉孤独过。

可今天谢迢的到来却让他觉得这山居原来是这样的寂寥。

他记起了十八岁的自己,那是沈家没落的前一年,他还是那个名动江南的沈家二公子,他也曾像谢迢这般揣着文章四处寻找名士讨教。

或许是过分相似,在和谢迢的交谈之中,他找到了那一部分丢失的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