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过,”陆瑕小心翼翼地耳语着,第一次尝试在小十九面前暴露自己的真面目,“死了一个李贞松,咱们这边,便多少能喘一口气了。”
说完这句话之后,他忽然便忐忑起来。
陆瑕很清楚,小十九是个良善人,她会同情梅氏姐妹、尽自己可能地去帮助她们,会在得知许谅的身世后体谅其处境、容忍这破狐狸那些欠揍的小动作,甚至会同情已经母仪天下的沈皇后、同情其被迫入宫的不自由——她是打心眼儿里希望大家都过得好的。
但他不是。
他同意她任命梅宝珠为典馈署长使,是想藉此来获得李折桂的支持。
他支持她带梅真珠学习如何经营家计,是为了让梅宝珠死心塌地为郡王府效力。
甚至于,他救助许大耳朵,也不只是单纯的赎罪和报恩,更是幼稚地想要报复陛下,报复陛下欺骗他生母吴昭华和养母贞献皇后的感情!
所有的一切,包括先前求陛下将她赐婚给他,都只是为了他自己而已。
他和她,完全是不同的两种人。
所以,在他暴露自己的真面目之后,小十九会作何反应?
会觉得他很冷血,因而便厌弃他?
还是会因为同情他有一位这样的父亲,因此容忍他的自私利己,就像容忍许谅那样?
“这倒是。”柳唯叹了口气,“嗐,既然当年选择了要检举许柏龄,李贞松和他全家就得知道,靠踩着别人得来的荣华富贵,早晚有一天是要承担后果的。”
出来混,总是要还的嘛!
随后,她扒着陆瑕的肩膀,稍微站起来些,凑到他的耳边,小小声吐槽道:“而且,最初的受害者其实是许内官吧?如果李贞松家的事情,能分走一点陛下的注意,那许内官暂时就安全了,我们也可以专心去做别的事情了吧?这就叫一报还一报。”
听到小十九开始认真地跟他讨论什么是“报应”,陆瑕不禁哽到语塞。
这、这和他想的不太一样。
难道是自己的语气不够狠厉、不够冷酷无情么?
“诶?”见他的反应似乎不是很对劲,柳唯登时懵了一下,“难道我说的,有什么地方不对么?”
“并没有,”陆瑕终于意识到,试探对于小十九来说是没什么用的,她看待事物的方向真的和他预设的不一样,干脆直接询问道,“只是,我在想,旁人不幸,我却因此而庆幸,你可否觉得我是个自私利己之人?”
随后,在柳唯的懵圈中,他一条接着一条的,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,把自己认为的“二人之间的差异”都尽数倾诉了出来。
面对字里行间所流露出来的巨大八卦,柳唯全程都是“……”的表情。
——好家伙,原来你真的想要报复你亲爹来着!不过如果动机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放心多了,毕竟许内官一看就不像是会愿意被那啥的人;而且麟狩帝也是真的很过分啊,原本我还以为他跟贞献皇后一开始挺好的只是后来变心了,谁知道从一开始就是假情假意假温柔!
费了牛劲儿才消化掉怎么个惊天大瓜,她开始思考十二郎想要表达的意思。
乍一听,柳唯确实是有点摸不到头脑的,但随后她便反应过来了——这是什么,这是未来暴君对自己进化方向的反思啊!
虽然他还没长歪的时候就开始反思,非常值得表扬,不过吧,柳唯觉得,和原文中的某位暴君相比,这才哪儿到哪儿,基本就只到“明明是三好学生却喜欢偷偷溜去打游戏”的程度啊!
起码他现在就算利己,也尽可能选择了那些同时“利人”的选项,而不像原文里写的那样,后期疯批了之后,整的都是些损人不利己的阴间绝活!
更何况,他这种“物尽其用”的心态,其实是这场“权力游戏”所该有的基础意识吧
不过,尽管方式没毛病,可在这个过程中,还有一点问题急需明确。
——他所谓的“利”,和旁人眼中的“利”,是一样的么?
“我觉得,十二郎的想法,其实没什么不妥之处。”
柳唯先是用不否定的态度来安抚住小男友,而后话锋一转,十分诚恳地劝谏道:
“只是,常言道,彼之蜜糖,我之砒霜,你我觉得好的东西,旁人也不一定觉得好。以你我二人为例,我喜爱十二郎,十二郎喜爱我,所以,你求陛下给我们赐婚,是件皆大欢喜的好事,可倘若你求娶的人是梅长使,那就从好事变成了坏事。”
陆瑕一下子搂住她的腰:“不可能,我不会喜爱她的。”
她冷漠地凝视着他:“只是举个例子而已。”
正讲课呢,不要打岔啊喂!
“好,”陆瑕迅速地老实下来,只是两手仍抱紧柳唯的腰,“举个例子而已。”
她瞧着还是很来气,于是迅速伸长颈子,使坏地咬了他耳垂一下,又迅速地摆出了一副端肃的神色:
“所以,妾身恳请殿下,若要以旁人利己之时,若对方乃敌对之人,或是作恶之人,自然不必管他们的死活,可要是自己人、以及好人的话,希望您能先垂问他们,对于他们而言,什么才算是‘利’。”
只有提前协商好双方的条件,才叫真的双赢,否则,那就是随时都可能翻车的一厢情愿罢了!
那些一厢情愿所说的“为你好”,有几回真的能够达成原本的目的呢?
陆瑕耳朵一酥,喉间顿时跟着一渴,结果下一刻便被甩了满头满脸的谏言,再加上又被敬辞相称,不由得生出了些许的恼怒:“若孤做到了,郡王妃要如何讨好于孤?”
一听这个,柳唯可就支棱起来了,干脆贴上小男友的颈侧,决定口头上先调戏一把再说别的:“任殿下您为所欲为哦?”
而此时,暖融融的书房外的庑廊上,常内官正和阿葵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。
早在殿下开始对郡王妃剖白之时,他就已经十分见机地,一边狂打噤声的手势,一边扯着阿葵的袖角,把她给拽出了屋子。
被拽出屋子的时候,阿葵还十分不解:“常内官?”
“上内人,听咱一句劝,这样的私房话儿,里头那二位说得,咱们却听不得,听不得的,能不听,还是尽量甭听的好。”
诶?私房话儿?
年仅十三岁的阿葵回头看了眼书房,一知半解地体会到了,什么叫做大人们的世界。